从少衅于难到春日之阳重建赵氏

周简王十三年(前年),晋悼公从雒邑回国,继承了晋侯之位。此时,因之前的“晋厉公诛三郤”以及“栾、中行弑厉公”两件大事,晋国朝堂空出了三个卿位(上军将、新军将、新军佐),晋悼公在迅速诛杀了弑君凶手程滑,震慑栾书、中行偃这两位幕后指使者之外,还颁布法令,命官吏执行施舍鳏寡、清理国债、起用直臣、救灾用民等善政,因此,刚刚继位、还不满十五岁的晋悼公得到了晋国臣民的一致的拥护,以及绝大多数卿族大夫们的鼎力支持。

晋厉公之乱后,晋国朝堂面目全非,四军八卿的位置急需更替重组。晋悼公虽然对限制权力过大的卿族早有计划(指栾氏、中行氏),但并没有操之过急,而是循序渐进、由表及里,不动声色间,将晋国的军政大权逐步掌握到自己手中。

对于栾书和中行偃的卿位,晋悼公没有立即予以更换(以稳住栾、中行两家),但那些对自己忠心、对国家尽力的老成之士和青年才俊,晋悼公都一一加以提拔和重用,使得朝堂上支持国君、效忠国家的忠直之士能够各安其位、人尽其用;其中,四朝老臣韩厥被提拔为上军将,中行偃的族弟荀罃(智罃)为上军佐,士鲂(彘鲂)为下军将。

而另外三个空出来的卿位,晋悼公则从国家重臣家族后裔中选拔青年才俊、加以重用,于是,吕相(即出使秦国、书写千古名篇“绝秦书”的魏相)被提拔为下军佐,魏氏后裔魏颉(令狐颉)则为新军将;而刚刚及冠、时年不过十七岁的赵武,在晋悼公的慧眼之下,越过国内诸多卿士家族,一跃而成为新军佐,进入了晋国最高执政集团内。虽然下军佐不过是八卿中的末位,但这也标志着赵氏在经历了“下宫之难”、几乎被族灭后,终于开始缓慢恢复源自于成季(赵衰)、宣孟(赵盾)以来的家族荣耀,以及对晋国朝堂的影响力。

此外,晋悼公在缓慢收权的同时,也注意扶持包括栾氏在内的公室其他分支,栾书的嫡子栾魇、韩厥的嫡子韩无忌都被授予公族大夫之位,参与国政;原本认为晋悼公年少可欺、准备效法赵氏,将国君操控在手中的栾书对于晋悼公这样的操作哭笑不得,只得唯命是从,想要继续紧握权力的念头也就此落空。而栾氏在晋国内部的“特权”逐渐取消,军政大权被晋悼公一一收回,栾书即使身为执政大夫、中军将,手中的权力也大减,并开始慢慢地被国人所遗忘,晋国的朝堂不再由他一手把持。

但和晋灵公、晋厉公等先君们视权臣如同仇寇、急欲除之后快的做法不同,晋悼公虽然对栾书、中行偃等人弑君、擅权之事深深忌惮不满,但对于他们的往日功劳还是予以肯定,承认栾氏、中行氏之前对国家做出的的杰出贡献。因此,栾氏、中行氏才得以继续参与朝政、位居卿士之列,晋国公室也由此得以保持宗庙的安定。这都是晋悼公深思熟虑之后,出于团结公室宗族之心,做出的平衡决定,所以栾书虽是弑君的幕后指使者,但总算得以善终。

周简王十三年(前年)十月,晋悼公在继位半年之后,于晋都新田举行阅兵大蒐礼,并借机重新调整了四军八卿的位置,进一步加深了对朝堂的控制。此时,晋国朝堂的排位为:中军将韩厥、中军佐中行偃、上军将智罃(荀罃)、上军佐范匄(士匄)、下军将栾黡、下军将彘鲂(士鲂)、新军将令狐颉(魏颉)、新军佐赵武(原下军佐魏相此时已病逝)。

从晋悼公重新调整后的朝堂卿士名单可以看出:老臣韩厥经过近三十年的浮沉,终于坐上了晋国执政(中军将)的位置,这也是对他数十年来忠诚勤勉、积功赫赫的一种认可。而原先权势滔天、一度操控朝堂,并指使党羽弑君的前执政栾书,却就此失去了在朝堂上的位置,此后从史书中也消逝无踪,再也没有被提起过。这样也好,在平静之中悄悄地隐退,并且将卿位交给嫡子承袭(栾黡的下军将),这已经是栾书所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了。此后栾氏家族没有受到打击报复,算是平稳安全地度过了这场风波。

晋悼公不动声色地“劝退”了栾书,又越级提拔老臣韩厥出任新一任晋国执政,使得中军佐中行偃不得不低头服软,不再敢于出头硬顶,而是服从于晋悼公的号令之下,晋国朝堂再现当年文公、襄公时的和睦、团结、一致对外情形。此时,年轻的赵武凭借恩主晋悼公及前辈韩厥、士匄的栽培和指引,在初次步入政坛时虽然稍显稚嫩,但还是以自身的坚毅品性、及父祖辈往日的辉煌荣光所荫顾,继续脚踏实地的向着恢复家族荣耀的目的坚定前进。

周灵王二年(前年),晋新军将魏颉去世,二十岁的赵武因此晋升一位,成为新军将,而魏氏大宗的魏绛则代替堂弟魏颉进入卿士之列,担任新军佐,日后成为强卿之一的晋国魏氏(大宗),由此正式步入朝堂。

周灵王六年(前年),出仕四十年、为国效力半生的执政韩厥因年老而主动致仕,并向晋悼公推荐正在策划发动对郑国实施连续打击、以诱使郑国背后的楚国出兵救郑,随即对楚国“诱而疲兵、拖而垮之”战略的上军将智继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以带领晋国打赢对楚国的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作战。晋悼公对老臣的建议欣然同意,并在任命智罃为新执政的同时,将原上军佐士匄晋升为中军佐,而原中军佐中行偃则再退一位,任上军将。这是晋悼公为了让智罃免除后顾之忧、全力以赴展开对楚国的作战而做出的人事安排。

原本晋悼公要提拔韩厥的嫡子、公族大夫韩无忌出任卿士,以延续韩氏家族在朝堂上的地位,但韩无忌以自己“身负顽疾”为由,婉言谢绝国君的任命,而是推荐弟弟韩起代为卿士。晋悼公很欣赏韩无忌这种仁爱贤德之风,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立韩起为上军佐,以韩无忌为首席公族大夫。

而在这一轮朝堂人事更替中,年轻的赵武没有调动职位,依旧担任着新军将。

周灵王九年(前年),智罃在经过周密计划后,对楚国发动了旨在削弱其国力、使楚军疲于奔命的“三驾之役”。虽然刚开始作战的时候,晋上军将栾黡和智罃意见相左,独自率上军出战,导致晋军十分被动,几乎重蹈当年邲之战时,中军将中行林父(荀林父)和中军佐先觳因不和而导致晋军失败的覆辙。但智罃远比叔父中行林父的意志要坚强,栾黡也不是先觳那样的莽夫,在和楚军的对峙中,还是保持主动,没有给楚多少可乘之机。

而在接下来的作战中,晋悼公和智罃配合默契、指挥得力,使得楚军疲于奔命、进退被动,并在援郑的过程中消耗了大量有生力量,导致后期无法再跟上晋军的行动,最终失去了对郑国的控制,楚国经营中原的战略,受到了晋国有力的遏制。

而在对楚国所展开的一系列作战中,身为新军将的赵武逐渐展露头角,尽心尽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并跟着智罃、士匄、中行偃等前辈一起参与军事行动,从中学习诸多战争、外交、后勤经验,为晋国霸业的稳固做出了应尽的贡献。

周灵王十年(前年),在晋国接二连三的打击下,郑国实在无力继续支撑,郑简公只得向晋请和,并派使者向楚共王告知请和于晋的情况。楚国在智罃“三驾疲楚”计谋的影响下,国力空耗、军民疲敝,无力继续与晋国争锋,只得无奈地接受了郑服于晋的事实。

当年九月二十六,晋悼公命新军将赵武作为晋国全权代表,进入郑都拜见郑简公,并和郑国上卿(执政)子孔举行盟誓,宣告郑国正式归附于晋国,晋国发动的三驾之役,至此取得了战略上的完全胜利。

代表国君出使郑国,并和郑国上卿盟誓的赵武,是第一次独自完成如此重要的任务,虽然此时的赵武还不满三十岁,在他之上,还有智罃、士匄、中行偃、韩起、栾黡、士鲂等几位地位、资格高于他的卿士,但以赵武如此年轻的年纪(不到三十岁),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赵武必将登上一个又一个更高的位置,直至抵达晋国朝堂上臣子所能达到的巅峰,和祖父赵盾比肩,成为晋国执政,出掌晋国军政大权。

周灵王十二年(前年),晋国执政智罃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安然去世;与此同时,下军佐彘鲂(即士鲂)也患病离世,晋国朝堂因此空出了两个卿士位置,晋悼公面临着重新安排人事、维护国内政局稳定的形势。

当年,晋悼公在绵上之田行猎时举行蒐礼,并向中军佐士匄询问是否可以承担重任、继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士匄谦虚地回绝,并举荐被降职后依旧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中行偃出任中军将。因此,晋悼公将虽然有弑君之嫌、但已经大彻大悟的中行偃拔擢为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让士匄辅佐他,留任中军佐。迟到了十三年后,中行偃终于得以晋升为晋国执政。

另外,晋悼公为了酬谢韩氏一直以来对国家的贡献,于是想要提拔韩起为上军将,韩起同样谦让再三,并向晋悼公进言说兄长韩无忌尚且以谦卑的姿态对待新军将赵武,自己对居于赵武之下也没有异议。晋悼公本来就很欣赏赵武,因此默许了韩起的推荐,越级提拔原本是新军将的赵武为上军将,命韩起为上军佐,辅佐赵武。

同时,智罃之孙智盈、士鲂之子士裘过于年幼,不便立即进入朝堂、担任卿士(智罃之子智朔早亡),所以晋悼公趁机取消新军编制,将四军八卿改为传统的三军六卿,原新军所属的官吏、军士全部归于下军,由栾黡、魏绛统帅。

此时,韩厥已经致仕六年,史书上也没有记载他是否还在世,而赵武已成大器、步步晋升,距离执政之位只剩那么一两步而已;假如韩厥还在世,看到视同己出的赵武如此有为,亲子韩起也成长迅速,一定是感怀不已、心满意足了。

而从新军将连越数级,一跃成为上军将的赵武,眺望身前,只有中行偃、士匄两位还挡在前方,但两位前辈都已近暮年,未及而立的赵武,已经无限接近国君之下、晋国第二人的位置了。

这个时候的晋国朝堂卿士排行是:中军将中行偃、中军佐士匄、上军将赵武、上军佐韩起、下军将栾黡、下军佐魏绛。

在赵武晋升为上军将的同一年,晋悼公在向地主持盟誓,大会诸侯。会盟中,宋平公向晋悼公献《桑林之舞》,鲁襄公则献《禘乐》;此外,杞孝公还向晋悼公施天子之礼,奏天子之乐。鲁国是王室显宗、周礼之所在;杞国是夏后氏的后裔,宋国是殷商后裔,两国都属于“二王三恪”,《桑林之舞》和《禘乐》则是天子在场时才能演奏的乐曲。鲁、宋、杞三国向晋悼公献天子之乐,行朝天子之礼,其中隐含的意义再明显不过。

虽然晋悼公自认为还没到取代王室大宗、接任“天子之位”的时候,对鲁、宋、杞三国如此露骨的举动装作“惊诧”、随即避席以示不敢接受。可他继位后的行动和实际上的手段已经摆明,晋悼公的终极目标绝不是一个“诸侯霸主”可以满足,他的目光,已经放在了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雒邑王都。这件事情,诸侯们早就心知肚明,所以提前奉承讨好,以博取其欢心。

周灵王十三年(前年),由于秦国在西面不断骚扰进犯,而荀氏家族封地大多和秦国接壤,深受其害,于是继智罃之后接任荀氏家族之首的中行偃(智氏、中行氏都是荀氏的别支)向晋悼公提出召集附晋的诸侯,大举出兵讨伐不臣晋的秦国,以维护霸主的尊严(和消除秦国对荀氏封地的侵扰)。

晋悼公自然知道中行偃此举是带有私心,想要维护荀氏利益,但当年智罃为中军将时,为了不以私忿而烦劳国家,在面对秦国侵扰家族封地时,都只以私兵加以抵御,并没有过多使用国家的力量来护卫荀氏封地,因此,晋悼公对大公无私的老元帅一直抱有愧疚之心。所以,当中行偃提出召集诸侯出兵讨伐不臣的秦国时,晋悼公为了补偿之前荀氏家族为晋国所做出的贡献,便答应了中行偃的请求,以霸主的名义,召集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十二国联军,加上晋军,组成庞大的联军,出兵讨伐秦国。赵武身为上军将,也和上军佐韩起率上军随国君一同出征伐秦。

联军进入秦国境内后,和秦景公率领的秦军战于棫林,秦军大败,退回泾水西岸。晋悼公见好就收,于是止步于国境,让中行偃代为率联军出征,继续讨伐秦国。

中行偃自然愿意追击秦军,于是率联军准备渡河;但见晋侯已经不再随军出征,诸侯们都生出怠慢之心,不愿随中行偃进军(荀氏家族封地和秦国接壤,中行偃想要继续追击秦军,不过是借着国君的名号为自己扩大地盘)。中行偃一意孤行,命诸侯们“惟余马首是瞻”,跟着自己渡河进攻秦军。

这时候,晋下军将栾黡公开站出来反对中行偃的进军行动,还反驳说‘晋国之命,未是有也,余马首欲东’。之后,栾黡带着自己的下军(以及缩编进下军的新军)堂而皇之地返回了晋国。其他诸侯联军见晋军内部都产生了分歧,于是顺势一同退兵,中行偃所能统帅的,只有自己的中军,以及赵武的上军,无奈之下也只得放弃攻秦,撤军返回晋国。晋国国内将这场虎头蛇尾的伐秦之战,称为“迁延之役”。

原本联军在栾黡的拆台下,放弃攻秦,闹出撤军的笑话也就罢了,晋国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但就在撤军的半途中,栾黡的弟弟栾针(金咸)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公开和兄长唱反调,在军中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声称此次出兵伐秦、没有建树就匆忙撤军,实在是晋国的耻辱,也是栾氏的羞愧(栾黡:打住吧你,不知道我主动撤军,是得到了国君的暗示,不让荀氏因此获得过多利益,从而坐大),自己决心率家兵返回战场、出击秦军,如果谁自认为是勇猛之士,可以随同自己一起出战!

在栾针发表了激动的演讲后,当时还是一个青涩少年的士鞅(士匄之子)热血上头,立即站出来附和,随即在没有取得中军将中行偃(主帅)、中军佐士匄(范氏家主)、下军将栾黡(栾氏家主)的同意下,栾针和士鞅带着自家的私兵,返回泾河战场,发起了对秦军的决死冲锋。

但理想敌不过现实,栾针和士鞅率不多的私兵擅自出战、突入秦军大阵后,就陷入了秦军的四面包围,一番苦战之后,栾针壮烈阵亡,士鞅则侥幸逃脱,狼狈地返回了晋军阵中。

栾黡的正妻栾祁是士匄的女儿、士鞅的姐姐,因此士鞅是栾黡的小舅子;得知弟弟和小舅子一起私自出战,结果弟弟阵亡、小舅子却逃回来了的消息后,栾黡勃然大怒,将怨气都撒在了岳父士匄及范氏(士匄即范氏家主)的身上。回国之后,栾黡直接放言,说是士鞅鼓动的栾针私自攻秦,这才使得栾针阵亡,假如士匄不将士鞅驱逐出国、流亡在外的话,自己早晚要杀了小舅子给弟弟报仇。

士匄对于女婿的蛮不讲理无可奈何,又自觉以范氏之实力,怕是打不过强悍尚武的栾氏,于是只得忍痛将范氏的继承人士鞅放逐到秦国,托付给叔父士雃照顾(士雃是士匄祖父士会在秦国避难时所生的次子、士燮之弟、士匄叔父,即士鞅叔祖父,也是后世汉高帝刘邦的祖先)。

此后,士鞅在秦国流亡了五年,直到周灵王十六年(前年),栾黡病逝后,士鞅的外甥栾盈承袭栾氏,进入朝堂担任下军佐,士鞅才在叔祖士雃和父亲士匄的周转协助下,得以返回晋国。

经过此事后,栾氏和原本的姻亲范氏交恶,从此再也不能和睦相处,而栾黡当众违反中行偃的军令,独自率下军撤离,由此也得罪了中行氏、智氏;赵武的赵氏因“下宫之难”,本来就和栾氏有灭族之仇,赵武只是看在栾书和父亲赵朔的交情上,才没有采取公开敌视栾氏的做法,如今栾书已死,赵氏和栾氏即使不是死敌,但也绝不是盟友;韩氏从韩厥开始,就是赵氏的强有力盟友,韩、赵几乎可以视为一体,韩起自然不会去亲近栾氏。

所以,栾黡目光短浅、和岳父士匄反目后,在晋国朝堂上彻底孤立,再也没有盟友可以倚助,虽然晋悼公对于栾氏一直以来都是不遗余力的支持和信任(缩编新军入下军、默许栾黡撤军等),但世事难预料,晋悼公总有去世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栾氏的命运可想而知,将重蹈赵氏“下宫之难”的悲惨覆辙。

晋悼公伐秦之役半途而废后,周灵王十四年(前年),对晋悼公的“代周”野心既惊惧且愤慨的周灵王不甘就此被晋悼公这个“小宗的小宗的小宗”所取代(晋国本来是王室小宗,后来曲沃代翼,晋公室改为曲沃桓叔后裔承袭,属于王室小宗的小宗,而晋悼公则是晋公室的小宗,因远房叔父晋厉公被弑,才得以继位为晋侯),因此暗地里联络同样对晋国霸权不满的齐灵公,并以“赐封东方诸侯之长”、“伐晋拓展齐地”作为条件,引诱齐灵公出兵“勤王讨晋”,惩罚野心勃勃的晋悼公。

齐灵公自恃齐国本来就是诸侯中的第一个霸主(齐桓公),又秉承历代齐侯心心念念的“恢复霸业”夙愿,在天子的鼓励和挑唆之下,顿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不顾齐晋之间实力的悬殊,决心响应天子诏令,起兵讨伐“不臣之晋”。

于是,齐灵公公开宣布和晋国断盟,又纠合邾、莒两个小国,出兵攻打附晋的鲁国三桓之一——孟孙氏的成邑,作为对晋国霸主地位的挑战。晋悼公闻讯后,怒气迸发,立即下令三军集合,准备讨伐“不敬霸主”的齐、邾、莒三国(以及威慑背后挑唆的周王室)。

而就在晋悼公厉兵秣马、准备大张旗鼓伐齐的时候,天象突显异常,白昼而生日食。古人有“每逢日食、必薨贵者”的思想,晋悼公觊觎周室之心人所共知,因此心中忐忑已久,此次突逢日食,思绪顿时恍恍惚惚、心病不能缓解,结果莫名其妙地患病,且病情迅速恶化。

周灵王十四年(前年)十一月,晋悼公卧床已经半年之久,到了油尽灯枯、即将薨逝的地步。临终前,晋悼公召集所有卿士,让他们拜见太子彪,命卿士们辅佐太子、维持晋国内外军政事务、将晋国霸业继续发扬光大。之后,晋悼公亲自安排朝堂人事,以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中行偃主持三军,以中军佐士匄负责处理对外外交、维护以晋国为首的诸侯联盟,国内政务,则由自己重点培养、提携的上军将赵武处置;嘱咐太子彪在自己去世后,承袭宗庙,与诸卿一起共保霸业。

做好这一切安排后,晋悼公才勉强放下心来,心中期盼着晋国群臣能够同舟共济、辅佐太子、敬天爱民,继续将晋国的霸业保持不坠。周灵王十四年(前年)十一月十五,带着未能实现的“以晋国宗庙取代周室社稷”遗憾,一代英主晋悼公姬周在不甘中走完了他短短二十九年的人生,于新田国都公宫内薨逝,太子彪奉遗命、在诸卿的辅佐下继位,即晋平公。

晋悼公去世后,晋中军将中行偃“摄君事”,辅佐晋平公执政。周灵王十五年(前年),晋国主持召开温邑之盟,中行偃请各诸侯派出使者前往参会。但在盟会中,齐国上卿高厚奉齐灵公密令,故意抗拒中行偃的意见,并半途抗礼逃离盟会现场。中行偃大怒,归罪于齐国失礼,齐、晋之间本来就貌合神离的盟友关系进一步恶化。

齐国接连冒犯晋国后,中行偃向晋平公奏报,想要就此出兵伐齐,以击破其觊觎霸主之位的野心。但事有凑巧,原本附楚的许国国君许灵公打算投晋,并向晋国请求迁许国社稷至晋国境内,标榜尊王攘夷的晋国自然准许许灵公的请求,准备出兵助许国搬家。但让晋国没想到的是,许国国人却不愿搬家,宁愿继续依附楚国。主持晋国朝政的中行偃大怒,于是在周灵王十五年(前年),和下军将栾黡一起,率晋、郑、宋、鲁、卫五国联军出兵伐许。

楚国得知晋国攻打自己的属国许国后,立即派公子格率楚军救援许国,并迎击晋军。两军在湛阪相遇,随即接战,楚军不敌晋国联军,大败而逃。中行偃、栾黡率联军紧追不舍,一直追击到楚国国境边的方城(即楚长城),攻取了方城之外的诸邑后,才胜利回军;班师途中,再次伐许,奏凯而归。湛阪之战,是晋楚两国八十年争霸战争中的最后一战,此后,楚国再也没有主动向晋国发起军事挑战,晋国的霸业,至此更加稳固。

而下军将栾黡在协助中行偃取得湛阪之战的胜利、凯旋回国后不久,就因病去世,其子栾盈接替卿位,入朝担任下军佐一职(原下军佐魏绛晋升下军将)。栾黡去世后,流亡在秦国的士鞅才返回晋国,并进入中军任职,协助父亲士匄佐军。

击败楚国后,中行偃决心再接再厉,对齐国发起进攻,以彻底粉碎齐灵公的“不敬、冒犯”野心。周灵王十七年(前年),中行偃奉晋平公出征,并与中军佐士匄、上军将赵武、上军佐韩起、下军将魏绛、下军佐栾盈一起,六卿齐出,同时联合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一国军队,共同伐齐,以显霸主煊赫之威。

齐灵公得知晋国联军来攻的消息后,也不甘示弱,亲自带兵抵达平阴,抵御联军。中行偃令晋军兵车遍插旌旗、拖干柴出击,平阴城外烟尘漫天,“草木皆兵”;此外中行偃还散布假令,谎称鲁、莒两国将奉命出兵绕道偷袭齐都临淄。齐灵公信以为真,又兼平阴城外漫山遍野都是晋军虚布的旗号,顿时毫无战意,数日后就率先逃回临淄,放弃了平阴。

齐军主力撤退后,晋军一鼓作气攻克平阴,然后分兵三路向齐国腹地进发,其中,中行偃携士匄亲率中军围攻兹;以赵武、韩起率上军攻卢;以魏绛、栾盈率下军攻邿。兹邑、邿邑很快被晋军攻克,而赵武的上军却在卢邑城下受挫、久攻不克。

卢邑,是齐国高氏的封地,高氏在此代代经营,势力强大,卢邑又修造得城郭牢固,其邑民也殷实富裕,高氏家主高厚亲自拒守在此,所以晋军没能迅速攻破卢邑。

中行偃知道赵武、韩起长于文治、而武技稍逊,攻城未果并不是有意为之,于是下令赵武、韩起继续包围卢邑,自己则率中军、下军绕过卢邑,直扑齐都临淄,将临淄团团围住,并在齐国境内四处征伐,向东打到潍水,向南直到沂水。

齐灵公困守临淄城内,面对晋军围攻既惊恐又畏惧,想要逃离临淄,避难于邮棠。关键时刻,是齐太子光砍断了齐灵公出逃时的马车缰绳,坚持将齐灵公留在临淄,显示齐国上下保卫社稷、与国共存的决心,这才使齐国没有被晋国一举灭亡。

周灵王十八年(前年),晋军包围齐都临淄已经一年,齐灵公在太子光的激励下,依旧拒守临淄,坚持抵抗。恰在此时,晋军主帅中行偃脸上生了恶疮,又多次梦见晋厉公的鬼魂来向自己争讼,因此身心受损,终于病倒在伐齐的前线。当年二月,中行偃病逝于军中,临终前将长子中行吴立为嗣子,托孤给士匄,并向晋平公奏请退兵。

中行偃死后,晋平公下令以士匄代管军权,三军自齐国国内班师,还在围攻卢邑的赵武这才率上军撤军,返回了国内。

晋军回国后,晋平公重新调整朝堂卿位,士匄正式晋升为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成为晋国执政,上军将赵武按部就班、晋升为中军佐,韩起继任上军将,中行偃的嗣子中行吴承袭卿位,直升上军佐,下军将魏绛、下军佐栾盈位置不变。三十六岁的赵武,已经走到了他父亲赵朔生前所能达到的仕途最高峰。

赵武任中军佐以后,主要负责对外结交盟国诸侯的事务,他在处置外交及会盟时,时刻注意以晋国霸业为首要目标,大力维护晋国各盟国的稳定,并抚慰诸盟国,以求合力对付来自楚国威胁。周灵王二十年(前年),在赵武的主持下,齐国国君齐后庄公(即齐灵公的太子光)受邀至澶渊(河南濮阳),和晋平公及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国国君会面、结盟,并承认晋国的诸侯盟主地位,晋国霸业在赵武的大力维护下,再度得到加强。同一年,鲁襄公应邀来晋国,朝拜晋平公,这也是赵武所策划的。晋国的霸主地位,也由于赵武的外交纵横捭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崇。

在尽力完成职责、巩固晋国霸业的同时,赵武也在大力扩展赵氏的势力,使得经历下宫之难不到三十年的赵氏大宗迅速恢复实力和封邑,重新成为晋国侈卿中的一流世家。

栾氏自从栾针阵亡后,就和范氏结下冤仇,即使栾黡去世、栾盈承继卿士之位,也没有消弭两家的仇怨。士匄作为栾盈的外祖父,并没有得到外孙的尊重和崇敬,而是被栾盈视作仇敌,士鞅更是被栾氏当做罪魁,欲除之后快。在这种你死我亡的敌对状态下,范氏和栾氏都在积蓄力量,为即将到来的最终对决做好一切准备。栾盈更广蓄死士,积极筹划伐范氏,为家族洗刷耻辱。

周灵王二十年(前年),栾盈的生母、士匄的女儿栾祁在丈夫栾黡去世后,和家臣州宾有了私情,这件事情被儿子栾盈得知。栾祁早就知道儿子对自己的母家范氏充满仇恨,生怕栾盈借机大肆攻击范氏,于是抢先向父亲士匄告发儿子、声言“栾盈欲反”。士匄大喜,立即以栾盈将要作乱为由,向晋平公奏请讨伐栾氏,而士鞅也出面给姐姐、父亲作证,说外甥栾盈确实要谋反。

在晋平公的支持下,士匄联合其余各卿讨伐栾氏,栾盈猝不及防,仓惶逃离晋国,投奔齐后庄公,栾氏党羽大多被杀,栾氏私兵、封地也被诸卿瓜分,栾氏的下军佐位置也被荀氏别支程郑所代替。

而在范氏驱逐栾氏的过程中,身为中军佐的赵武利用手中的职权,给范氏提供了诸多便利,坚决支持前辈士匄;毕竟,当年下宫之难时,谁是主谋,赵武心知肚明。

周灵王二十二年(前年),在齐后庄公的支持下,流亡齐国的栾盈偷偷潜回晋国,来到栾氏封邑曲沃,并召集曲沃旧部出其不意偷袭新田,几乎逼迫晋平公自尽。在士匄的及时援救下,新田才免于陷落,栾盈不得已退回曲沃。士匄穷追不舍,率军包围曲沃,将外孙栾盈击杀于曲沃城内,并尽灭栾氏余党。晋国侈卿之一的栾氏,就此被清除出晋国的历史舞台,整个栾氏,只有栾盈的弟弟栾鲂得以逃脱,辗转逃亡于宋国。

在范氏灭栾氏时,赵武选择了置身事外、静观其变,两不相帮。这不是赵武没有是非观,而是他时刻不忘下宫之难的往事,对于栾氏实在是提不起怜悯之情。栾书当年主谋攻灭赵氏大宗,虽然在客观上协助赵武夺回了大宗的位置,但终归是消灭了赵氏绝大部分成员,赵武绝不可能因为栾书和父亲赵朔关系亲近,就置家仇不顾,为栾氏出头,这也是晋内部卿族间相互倾轧、争斗的缩影。

周灵王二十四年(前年),消除了心腹大患栾氏的晋国执政士匄在心满意足中去世,同时下军佐程郑也告病亡。晋平公提拔长大成人的智罃之孙智盈担任下军佐,又让士匄之子士鞅承袭家族卿位,任下军将。而自周简王九年(前年)被表哥晋厉公亲自加冠、正式进入晋国朝堂、历经三十年宦海生涯的赵武,则终于恢复了赵氏先祖们的荣光,延续了成季赵衰、宣孟赵盾、庄子赵朔的显赫,按次序晋升为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走到了晋国朝堂第一人的高位。这一年,赵武四十一岁,下宫之难,也过去了三十五年。

赵武出任执政后,晋国朝堂诸卿排名为:中军将赵武、中军佐韩起,上军将中行吴,上军佐魏舒(魏绛在栾盈作乱那一年去世),下军将士鞅,下军佐智盈。

赵武一改之前历任中军将们的执政风格,以宽厚、平和的态度来处理国政和外交事务,并将自己的治国方略贯彻到晋国上上下下各方面。晋国的对外关系也在执政赵武的影响下,将维系了上百年的四面出击、威服天下、恃强收国的霸道作风改为逐步注重在平等互利的条件下开展盟国外交,因此晋国的盟友们都由衷敬佩赵武的仁厚宽德作风,对晋国也更加心悦诚服。

周灵王二十四年(前年),齐国执政正卿崔杼弑齐后庄公,立齐景公。赵武得知后,力劝晋平公乘势伐齐,报齐国助栾氏祸晋之仇的同时,也建立晋国“以有道伐无道”的道义制高点。

晋平公采纳赵武的意见、召集宋、鲁、卫、郑、曹、莒、邾、滕、杞、小邾等十一国国国君会盟于夷仪,并组织第二次伐齐联军,准备出师讨伐叛臣。消息传至临淄后,崔杼、庆等人惊慌失措,急忙封向联军求和。

当年七月,在达到显示霸主威仪、降服齐国君臣的目的后,赵武奉晋平公赶往重丘,与齐景公、宋平公、鲁襄公、卫殇公、郑简公、曹武公、莒犁比公、邾悼公、滕成公、杞文公、小邾穆公盟,晋、齐两国由此暂时休战,以晋国为首的诸侯联盟体制得以稳固。

周灵王二十五年(前年),在重要盟友楚国日渐乏力、颓势的情况下,原本积极联合楚国对晋国实施不断侵扰的秦国也逐渐失去了继续和晋国缠斗的兴趣,而赵武敏锐地觉察出秦国已经不想再和晋国敌对下去,于是不失时机的主动向远房宗族(秦国公室和赵氏同源,都是赢姓后裔、商末大臣蜚蠊的后代;秦公室是蜚蠊长子恶来一系,赵氏是蜚蠊少子季胜一系)抛出了议和建议。

秦景公对远亲赵武的议和倡导欣然认同,立即派弟弟公子针正式造访晋国,向晋平公递交国书,这是晋秦崤之战后,两国间第一次正式外交会见。而由赵武提出了晋秦议和也获得了实效,此后,晋秦间的战争行动宣告结束,下一次秦军和晋军在战场上直接对抗,要等到一百年后,由魏氏后裔魏斯所发动的三晋伐秦之战了。

先后与齐、秦两国达成和议、恢复交往、改善了外交环境之后,赵武在中原诸侯盟国大体稳定、东西两方宿敌也大致和解的前提下,做出影响晋国之后百年历史进程的重大决定——趁热打铁、和世仇楚国媾和、实现弭兵之愿!

周灵王二十六年(晋平公十二年、楚康王十四年,前年),赵武事先和宋国左师向戌沟通并达成由向戌出使楚国,向楚国国君楚康王及令尹子木(屈建)表达了晋国想要同楚国平息干戈、就此“弭兵”的意愿。同时,赵武在晋国朝堂议事时,也向其余诸卿表达了自己要和楚国媾和的心愿。

向戌出使楚国,拜见楚康王及令尹子木,表达了晋国希望和楚国“弭兵”,彻底中止延续八十余年的晋楚争霸战争。楚国此时已经和东南方的吴国展开了激烈争斗,也想将征伐重点由中原方向转向东南、集中力量对付吴国,于是很爽快地同意了弭兵之议,回复向戌说愿意由令尹子木前赴宋国,和晋国执政赵武会面,达成“弭兵之盟”。

与此同时,在晋国朝堂上的议事中,对于执政赵武所提出的“与楚弭兵”之议,中军佐韩起第一个表示全力支持,并进一步解释说绵延不绝的战争是戕害百姓的凶手、消耗国力的蛀虫、诸侯们的灾难;如果我们不答应(弭兵),那么楚国人就会马上响应,从而获得更多诸侯的支持,楚国的声望就会压过晋国,而晋国的霸业就难保了。

韩起出面支持赵武之后,上军佐魏舒从保持晋国威望方面出发,支持执政的意见,下军佐智盈年资较浅,对于如此重大的决策不便于发表不同意见,于是也附和执政的意见。而上军将中行吴、下军将士鞅虽然对和楚国媾和不以为然,不愿就此罢兵,但其余四卿都倾向于休兵,尤其这又是执政赵武首先提出来的议题,因此也很识趣地不再表示反对,晋国和楚国“弭兵”之议,在晋国朝堂议事中顺利通过。

另外,赵武还向另外两个大国:齐国和秦国派出使者,说明了和楚国媾和的意图,得到了两国君臣的一致赞同;在主要的大国晋、楚、齐、秦对于“弭兵之议”全部赞同并决定参会之后,赵武再委托向戌向其余小国们一一发出照会,告知诸国,弭兵之盟将在宋都睢阳隆重召开,请诸国按时参会。

周灵王二十六年(前年)五月,按照之前的约定,晋国执政赵武、楚国令尹子木,以及晋、楚、齐、秦、宋、鲁、卫、陈、郑、蔡等十四国代表,会盟于宋都睢阳(河南商丘),歃血为盟,达成了晋楚两国之间罢兵媾和、“弭兵止戈”的盟约,晋楚之间持续八十多年的争霸战争,就此基本结束。夹在晋楚之间的小国们也由此免除了在霸主间站队、导致左右为难、连年征战之苦。

这一次弭兵之会,极大的恢复、发展了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国内的社会经济,安定了百姓们的生活,推动历史进入到新的时代,而这一切,首先是赵武执政后力主和平、决意罢兵之功。赵武担任晋国执政时,是春秋时代最为平和安宁的时期,相对于曾祖赵衰为政时谦逊厚道的“冬日之阳”风格,以及祖父赵盾执政时霸道酷烈的“夏日之阳”风格,赵武以其谦和温良、仁厚和蔼的执政风格,和海纳百川的胸怀,被后世尊称为“春日之阳”,以此怀念他像春天的太阳一样,使人暖心、惬意、敬服,并承受他的恩泽。

周景王四年(晋平公十七年,前年)冬,晋平公依照周礼制度,率领全体卿士在新田举行烝祭礼(祭祀后稷),执政赵武依礼全程参与、一丝不苟地履行了正卿的职责。此后,晋平公又率公室子弟及公室别支卿士如韩氏、祁氏、羊舌氏等,前赴旧都曲沃,祭祀晋国始祖唐叔虞、以及公室之祖曲沃桓叔。身为执政的赵武在奉晋平公抵达曲沃后,并没有参与拜祭晋国宗庙(赵氏不属于晋公室,甚至不是姬姓,而是嬴姓),而是辞别国君,带着寥寥几个亲人,风尘仆仆地赶赴南阳(今河南获嘉),祭拜嬴姓的始祖伯益、以及晋国赵氏的始祖造父。

在南阳嬴姓祖庙前,赵武毕恭毕敬地主持举行祭祀始祖伯益的仪式,而跪在他身后的晋国赵氏男丁族人,只有疏疏落落的三四人而已;即使赵武如今已经成为晋国执政,赵氏也宣告再次复兴,但家族男丁的缺失,依旧让赵武回忆起少年时悲惨的往事,回忆起“下宫之难”中被诛灭殆尽的庞大家族(虽然赵武本人从中获得了被立为赵氏大宗宗子的利益)。加冠入仕后三十多年的艰辛和劳苦,让独自一人背负重建赵氏宗庙大任的赵武呕心沥血、如履薄冰,在变幻莫测的朝堂上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就将是赵氏彻底被淘汰出局的冷酷结局(正如狐氏、先氏、胥氏、郤氏、栾氏那样)。

虽然赵武圆满地完成了家族复兴的重任、且更加发扬光大,但担任卿士后,尤其是成为执政后,晋国内部错综复杂的君臣关系、卿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以及内政的繁琐、对外事务的纷乱,这一系列的事务几乎击垮了赵武原本就不是很强壮的身体、熬干了他的精力。而做完最后一件自认为的大事——“弭兵之会”后,赵武的身心也疲惫不堪,之后的几年,都是勉强维持,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晋国执政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天天,也许辞世的日子就在不久的将来。

在祭祀完始祖伯益、造父,回到新田之后不久,幼年时坎坷、青年时谨慎、直至中年后才得以实现复兴家族、治国安邦夙愿的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赵武在平静中去世,时年四十八岁;晋平公给这个温良谦恭的股肱之臣赐谥号“文”,称“赵文子”。

名“武”而谥“文”,赵武一生的功业评定尽在于此,这也是对赵武最好的赞誉。赵武去世后,他的盟友韩起继任为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并提拔老友的长子赵成进入朝堂,直接就任中军佐,排名压过了中行吴、魏舒、士鞅、智盈这几位前辈;而这,就是韩起给赵氏最大的助力、“赵韩之盟”也得到了最深刻的体现。赵武身后,留下的是一个复兴壮大、生机勃勃的赵氏家族。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年),赵武的六世孙赵籍,与魏氏家主魏斯、韩氏家主韩虔一起,被周天子正式策命为诸侯,建立了赵国,最终实现了先祖赵武“复兴家族”的夙愿,并化家为国,建立了后世著名的“战国七雄”中的“雄赵”。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当年那个失去了族人、寄人篱下的“赵氏孤儿”,并在四十年的筚路蓝缕、坚持不懈下,实现复兴家族业,重现祖先荣光的晋国赵氏中兴之祖----赵文子赵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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